往生舫的青铜灯在暴雨中一盏接一盏熄灭时,陆昭正站在第九万级光阴阶上。
他的影子被雷光钉在石阶表面,每道闪电划过,影子里就会浮现出不同的历史残片——三百年前陈平安剑破天穹的画面,二十年前陆台在星陨阁地牢刻下血书的场景,还有三日前苏蝉衣在重塑的长城上点亮的十万盏心灯。
"你确定要翻开《光阴簿》最后一页?"瘸腿账房的残魂从青铜灯焰中浮现,手中的规矩戒尺已布满裂痕,"当年文圣就是在此处..."
惊雷炸响,淹没了后半句话。
陆昭握紧寒潭剑,剑身上"可照肝胆"的铭文正逆向流转。
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石阶上分裂成三百个不同时空的陆昭:有垂暮老者拄剑而泣,有稚童在雪地刻碑,还有位青衣书生正将星砂填入青铜鼎。
"这不是选择。"陆昭踏碎自己的幻影,"是偿还。"
石阶尽头的《光阴簿》突然无风自动,书页翻飞间化作漫天星斗。
每颗星辰都是段被篡改的历史,陆昭在其中看到最明亮的七颗——那分明是星陨阁炼制的人造命星!
寒潭剑发出预警的嗡鸣,剑尖所指处,虚空裂开道缝隙,露出里面正在坍塌的观星台。
苏蝉衣的呼声穿透时空:"他们在炼化真正的星空!"
陆昭挥剑斩向命星,剑锋却陷入粘稠的时光泥沼。
七颗命星同时亮起,投射出七位本该死去的故人:星陨阁主、往生舫主、甚至还有浑身缠绕锁链的陆台。
他们异口同声:"你以为新生长城真是庇护?"
瘸腿账房先生突然祭出青铜灯,灯焰裹住陆昭跃入命星内部。
当光芒消散时,陆昭发现自己站在座青铜墓室中,四壁刻满逆写的《山水游记》。
墓室中央悬浮着口水晶棺,棺中躺着的竟是完好无损的陈平安!
"这是诸天最后的真实。"瘸腿账房的声音带着悲怆,"当年陈剑主斩开的不是天幕,而是..."
水晶棺突然开启,陈平安的尸身睁开双眼。
他手中握着的不是剑,而是半截焦黑的戒尺——正是齐静春的"规矩"!
陆昭的寒潭剑自动出鞘,剑尖点在戒尺裂痕处,三百道金光从裂缝中迸射,在墓顶拼凑出骇人真相:
原来浩然天下不过是某位上古神祇的梦境,剑气长城正是梦境的边界。
陈平安那一剑确实斩开了牢笼,却也惊醒了沉睡的神明。
现在,整个世界的存续都系于神明的梦是否继续。
"所以星陨阁要炼化命星..."陆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"他们想取代神明续梦!"
瘸腿账房的身躯开始透明:"当年我和齐静春选择守护这个梦,但陆台发现了更残酷的真相——"他的手指向水晶棺底部,那里刻着行小字:"梦醒时分,众生皆饵。"
墓室突然剧烈震颤,七颗命星在外部炸裂。
苏蝉衣的星辉穿透青铜壁,在她身后浮现出正在崩解的新长城。
十万盏心灯接连熄灭,每熄灭一盏,就有修士化作青铜雕像。
"往生舫在抽取长城魂力!"苏蝉衣的襦裙染满星砂,"他们要用十万修士的魂魄..."
陆昭的寒潭剑突然脱手,剑身插入水晶棺下的阵眼。
陈平安的尸身缓缓坐起,戒尺指向墓室穹顶:"看。"
穹顶的《山水游记》文字开始流动,组成三百六十个旋转的命盘。
每个命盘中心都嵌着枚青铜棺椁,棺盖上赫然刻着陆昭与苏蝉衣的生辰八字!
当命盘转到第七周天时,所有棺椁同时开启,里面飘出数以万计的因果线,另一端连接着新生长城的每块城砖。
"原来我们才是阵眼。"苏蝉衣苦笑,星轨罗盘浮现出两人交织的命线,"从相遇那刻起..."
瘸腿账房先生的残魂彻底消散前,将青铜灯按在陆昭心口:"点燃它,你会看到第三条路。"
陆昭握住灯盏的刹那,百万年光阴呼啸而过。
他看见初代文圣在混沌中书写《劝学》,字迹化作星辰;看见齐静春将毕生修为注入戒尺,只为在光阴长河留个锚点;最后看到自己跪在无名碑前,用寒潭剑刻下"梦当醒"三字。
雷声化作龙吟,七颗命星在头顶结成杀阵。
陆昭突然笑了,他扯断连接自身的因果线,任由星陨阁主的幻象穿透胸膛:"多谢你们集齐命星。"
寒潭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,剑身上的"可照肝胆"四字离刃飞出,化作四道天门镇守四方。
陆昭将青铜灯抛向苏蝉衣:"还记得燃灯剑阵的真谛吗?"
苏蝉衣的星眸突然璀璨如日,十万熄灭的心灯重新亮起。
这次每盏灯里坐着的不是修士魂魄,而是一些执笔书写的身影——正是被炼化的《山水游记》作者们!
他们齐声吟诵,声浪震碎命星,露出核心处跳动的神祇之眼。
"原来这就是饵..."陆昭的寒潭剑刺入神目,"以众生为墨,续写真实!"
神目破碎的瞬间,整个浩然天下开始虚化。
但在彻底消散前,十万书生将笔锋插入心口,以心血重绘山河。
陆昭在光海中抓住苏蝉衣的手,看到新生世界的朝阳正从她眼中升起。
当最后缕梦境消散时,戴斗笠的男人坐在真实世界的溪边。
他脚边的鱼篓里,青铜灯安静地燃烧,灯芯是截焦黑的戒尺。
远处有座无名碑,碑前插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,剑旁放着三枚生绿锈的铜钱。
溪水突然泛起涟漪,倒映出陆昭与苏蝉衣的身影。
他们站在重生的长城上,脚下城砖不再冰冷,砖缝里开满来自真实世界的野花。
有游方书生在城下说书,讲到精彩处,袖中滑出本残缺的《光阴簿》。